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謊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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謊言

“愛上?”夜九淵低聲重覆這兩個字,驀地頓住。

他這一生,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,萬劍刺過他的身,鮮血染透他的骨。他生來便是不祥的,狠戾無情的,註定一條路走到黑,爬上那淬血的權力巔峰。

千百年來,“愛”這個字,對他來說陌生無比,遙不可及。

他向來不懂如何愛人,更不相信自己會愛上誰。

於是,他冷笑著開口:“本座護著她,不過是為了血池花的大計,不得不利用她罷了。”

男子深吸一口氣,嘴唇微張,似是想說些什麽,但思忖了須臾,又盡數吞沒。

踟躕片刻,他輕聲道:“這樣最好。”

語畢,他緩緩轉身,融於重重陰影之中,似是被無窮無盡的黑暗盡數吞沒,再無影蹤。

而夜九淵收回目光,不由自主地看向手中的小藥瓶。藥瓶是白瓷所制,質感精潤,顏色如同千山白雪,一塵不染。

如同那個女子一般。

凡塵洶湧,她遞給他藥瓶的關切,怕他身亡的聲嘶力竭,還有那日清雪漫天,她溫熱的身軀就這般在戰場上漸漸涼透……

夜九淵猛吸一口氣,打斷了自己的思緒。

他也曾對她動過心麽?

他生平第一次,這樣問自己。

共同經歷了凡間的種種,師晚憐和帝清的關系近日頗有些微妙。

用玉辭舟的話來說,這分明是雙方都有意,人人都能瞧出來,就差把那張窗戶紙捅破了。

只是吧,這二位在感情上面都不是什麽大膽的性子,在一起幹什麽都是小心翼翼的,那叫一個細水流長,可把玉辭舟給急壞了。

於是趁著這日帝清心情好,他忙不疊地來了上清殿,旁敲側擊著:“帝清……我方才路過,看見晚憐仙子正在小廚房忙著,好像是在做甜點,你猜猜是做給誰的?”

帝清手握書卷,指腹緩緩滑過一頁,神色波瀾不驚:“我不知道。”

玉辭舟:“……”

得,真是個榆木疙瘩。

他一下子洩了氣,擺擺手就要轉身離開。而帝清掀起眼簾,斟酌著“甜點”這兩個字眼,忽而想到那日靈光臺,師晚憐給長澤送糕點,二人言笑晏晏的場景。

於是他喉結滾動,指尖摩挲著書頁的一角,忍不住開了口:“給誰的?”

玉辭舟一下子來了勁兒,轉身一個大步邁上前來,湊到帝清耳邊,狡黠地壓低了聲音:

“當然是給她的心上郎君,帝清殿下您咯!”

“心上郎君”這幾個字灌入耳中,帝清眼眶微微放大,面上隱隱泛起薄熱。

反應過來,他驀地闔上書卷,風眸沈沈一壓:“說話沒個正調。”

玉辭舟嘿嘿一笑,厚著臉皮站在帝清身側。他的目光四下打量著,正盤算著接下來說些什麽,忽而頓住。

他指著桌案上一件冰藍色的物什,饒有興致地問:“殿下,這是什麽?”

帝清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,心跳一慌:

這玉辭舟來的突然,他竟忘了把它好好收藏起來!

他擡手過去,正要把那樣物什掩蓋起來,不料玉辭舟眼疾手快,搶先一步拿了起來,捧在手心中,驚嘆連連:

“哇,竟是世間難得的九天溫玉!”

九天溫玉乃神山之巔的千年覆雪,融合萬年日月精華所化。色澤冰藍清透,觸感卻十分溫熱,且有溫養靈魄的功效。

不僅只是數量稀少,要取這溫玉也極為困難。神山之巔翻湧著天下最為浩瀚的風雪,寒風刺骨難行,幾乎不可視物,要取上一塊更是兇險萬分。

“你竟有興致,親自跑那麽遠去冒險……”玉辭舟不禁感慨。

帝清道:“也不是什麽大事。”

說著,他瞳仁微動,難得地犯了占有欲,伸手欲將溫玉奪回。

玉辭舟由著帝清拿回了它,目光卻仍粘連在這物什之上,心下暗自讚賞著這件物什的精美。

色澤溫亮,通體潤透,做工精細,環環相扣,就像人間的美玉……

等等……怎麽這麽熟悉呢?!

玉辭舟一下子想起來,拍手高聲道:“這不是……人間碎掉的那件白玉連環扣?!”

除了材質不一樣,其他分明一模一樣!

似是秘密就這般顯露於人,帝清的表情不大自然,沈吟半晌,卻也找不出別的回答。

於是只好喉間輕輕哼出一聲:“嗯。”

他將連環扣牢牢握在手心,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件盒子裏,補充道:“是照著樣子,重新雕刻的。”

仿著人間的工藝,拿著小小的刻刀,日夜不休,一點一點雕刻出來的。

如他上次在凡間一般。

玉辭舟知曉歷劫的痛楚,更明白那件事在他心中如同禁秘。於是他識趣地沒再多問,只是笑著說:“我明白啦,是給晚憐仙子的。”

帝清輕聲笑笑,沒再多言。

這時,殿外遙遙地傳來腳步聲。玉辭舟知是師晚憐做完甜點前來,不便打擾,便對帝清道:“那我先走咯。”

帝清會意,默默頷首,將盛放玉扣的盒子藏在了深處。

殿外,玉辭舟的青色身影愈去愈遠。他與師晚憐問好的聲音渺遠地傳過來,緊接著,師晚憐提著食盒走了進來。

“上次我做好了謝師禮,打算送過來,不料你去歷劫了,沒有趕得上,這次總算有機會了。”師晚憐細聲道。

帝清嘴角彎起:“這些禮數,不必太放在心上。”

畢竟……他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謝師禮。只是看著她送別人謝禮,心裏有些悶屈。

師晚憐將食盒打開,甜點拿出來,是一碟她最拿手的糕點,還有一盞桂花釀,有馥郁的香氣裊裊而出,氤氳開來。

同樣是謝師禮,同樣是桂花。與凡間那夜她送給他的,一般無二。

帝清微微怔神,目光深深地望向她,神情間有剎那的不解。

師晚憐將桂花釀推倒他面前,盈盈一笑:“放心吧,這次裏面沒有酒。”

凡間種種雖說不過只是大夢一場,不必掛懷,但她知曉,這樣深沈刻骨的愛恨,不可能不在帝清心上留下疤痕。

他不曾言說,不曾表現,只是因為他慣於隱忍,不代表他可以真的不在意。

師晚憐在凡間時,聽人間的老話說,有什麽東西老憋在心裏,是會把自己憋壞的。與其埋藏在心底,不如說開,釋懷。

於是她舀起一勺桂花釀,送到他的唇邊,淺笑著補充道:“當然與凡間不一樣啦。”

帝清望著她近在咫尺的笑靨,純澈動人的雙眸,再次失神。

他自是懂得她話外之意,輕抿一口桂花釀,任由清香繚繞心尖,眉眼處有笑意層層溶開。

他望向藏著玉環的方向,開口道:“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,明夜子時,靈光臺能看到極好的月景。”

他目光回落在師晚憐的面孔上:“子時,我在靈光臺等你。”

順便……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。

師晚憐正要應下,倏然間又想到了什麽。

八月十五……便是她去幽冥林,找夜皇子占蔔身世的時候。

好不容易有了希望,她不能一拖再拖。

不過晚上到子時,終究還有很長的時間,足夠她完成自己的事情。

於是她思緒拉回,笑著應了下來。

翌日傍晚,整個天界都頗為熱鬧,忙著為晚上的歡慶做準備。

月圓之夜在天界也有非凡的意義,這日晚間,神殿內要大設宴席,與四方上神共慶良辰美景,同沐月華光輝。

帝清將溫玉連環扣準備好,細心地隨身收藏著。離子時還有許久,在這之前還有神殿的筵席,他暫得閑暇,便四處閑步,順便察看著周圍的狀況。

而另一邊,師晚憐拿出了那夜九臨相贈的巫師秘藥,心跳砰砰。

夜幕將至,四野昏沈,黑夜即將侵襲天界的各個角落。

時候不早了。

她邁步出殿,對清眠交代著:“眠眠,我有要事處理,要暫且出去幾個時辰,你不必憂心。”

清眠忙著裝潢枕月閣的殿門,掛上了一盞圓月燈,聞言忙應道:“好的殿下。”

交代清楚,師晚憐披上了一件外衣,由於緊懼,步伐略有些不穩。

方邁出殿門兩步,她倏然想到了什麽,急急地轉過身來,叫住了清眠。

“對了,”她的聲音打著顫,“子時之前,如果有人前來,你就說……說我正在沐浴,不便出來。”

她素來待人真誠,極少撒謊。但是此事急切又隱秘,為避免旁人知曉,生出事端,她不得不這樣做。

因此她說著話,心裏有些發虛,聲音尾調也隱隱發顫。

清眠動作停凝,有些疑惑,但是自家殿下的私事,她到底不便打聽,於是也只能應下。

“殿下放心吧,我知曉啦。”

這下,師晚憐放下心來,邁步出去,朝著神山之下的幽冥林走去。

她要去見夜九淵,解開自己的一生之惑。

她愈去愈遠,走的地方漸漸偏僻,一般不會有人註意到她。

可是驟然間,身後不遠處的一雙風眸驀地亮起,望著她的背影,眼底訝然。

帝清不喜熱鬧,走著走著,便來到了這偏僻的地方。只是他記得,前方不遠處就是神山了。

神山神秘兇險,山腳下還有隱藏無數危險的幽冥林,她去那裏是要做什麽?

帝清心跳亂了一瞬,正欲上前問問情況。忽而,身側有人輕輕拉住了他,笑道:

“誒,二殿下,好久不見啊。我上次給你制的藥,你用著怎麽樣?”

——是天界專管制藥的錦熙上仙。

帝清只好頓住腳步,溫聲道:“多謝上仙,本座的身子已然好多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今夜宴席,殿下也要盡興啊。”錦熙真摯道。

帝清唇角一彎,輕聲言謝。

待錦熙上仙離去後,帝清再次望向不遠處。只是這次,那個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弭,不見蹤跡。

無處可尋。

帝清的手指微微蜷縮,眉尖蹙起,若有所思。

神山兇險,他自然不能放任不管。此處離枕月閣頗近,尋不到師晚憐的蹤跡,倒是可以先去找清眠問問。

他憂慮沈沈,來到枕月閣。

此時清眠已將大殿裝飾好,正要闔上殿門,視野中忽而出現了一個雪色的身影。

帝清示意她停住關門的動作,正要出言詢問。

而清眠記著自家殿下的囑咐,還未等帝清開口,忙道:

“殿下是來找晚憐仙子的吧。現在不巧,仙子正在沐浴,怕是不便出來。”

師晚憐是在……沐浴?

可是朝夕相處,方才那個熟悉的身影,他絕對不可能認錯。

——如此看來,她在撒謊。

帝清緊抿薄唇,沒有回答。

轉過身去,他再次望向神山的方向,眉骨沈沈壓著眼,指尖嵌入掌心,眉心蹙的更緊了。

玉辭舟:今天也是撮合二位的一天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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